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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的年少輕狂-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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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時候,如果做了不一樣的舉動、選擇了握住那隻手、踏出始終滯留的一步,結果會是不一樣的嗎?天曉得,畢竟是沒有發生過的事。

升上高二那年,一期成了學生會長、鶴丸成了領軍足球部的王牌隊長,他們還是在同一個班級裡,只是座位一個靠近走廊一個在窗邊,窗邊的鶴丸老是在上課時偷看雜誌,走廊邊的一期仍舊專心地抄寫上課筆記。

分班過後一期不再是班長了,當時他們與成績同樣優異的江雪左文字分在一起,班長的頭銜落在那看來比一期還嚴肅的肩頭之上。

雖然總歸是在同一個班裡,但課後社團不同,鶴丸與一期相處的時間確實少了那麼一些。

從學生會的窗邊望著足球場是一期的例行公事之一,起先他對這種猶如窺視般的舉動感到不安,但某天,當那抹揮灑汗水的亮白色身影朝他揮手時,所有的不安都轉為另一種動力,這讓一期完全忘卻了這麼做的目的與心裡的違和感。

現在回想起來,竟意外地有些想念那些日子。

連續假期第一天,他們在充滿陽光與海潮氣息的沙灘度過,雖然兩人都揹著隨身包,但那個大小根本不可能放進任何衣物與毛巾,從頭到腳溼了個徹底的他們脫下鞋襪在沙灘上坐著一會兒,但很顯然地,在衣物曬乾之前他們會先有中暑的危機。

因此即使這麼做可能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,鶴丸還是選擇拖著一期到商店街去買一套新衣服。

那兩件T恤看起來實在很蠢,跟鶴丸一起掏錢的當下一期這麼想,但隔天早上在旅館的小房間裡醒來時,一期忽然覺得掛在牆上的T恤意外地很可愛。

貓頭鷹印花在衣服中央如花綻放,奇特造型與繽紛色彩看來很是討喜,兩個成年人穿這樣的衣服走在街上不曉得別人會怎麼想?但這個問題很快又被別的想法取代,他們穿衣服何必在意陌生人的眼光。

「你還是跟以前一樣,」睡在隔壁床的鶴丸側身望著一期,「早上醒來會盯著某處發呆。」

「放假賴床有什麼不對。」一期說著,乾脆掀起棉被蓋住自己的臉,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幾乎要帶著他從床上飛起來。

「沒想到品學兼優的學生會長會竟然會賴床。」鶴丸笑著說。

一期躲在棉被裡靜悄悄地,一層薄布下只有自己的氣息,有點悶有點熱,但他卻像縮進沙灘下的比目魚……不,比目魚的處境可比他好多了,至少還能露出兩隻眼在細沙上四處張望,一期卻只能悶著假裝自己真的睡著。

他也不明白這個舉動有什麼意義,一點愚蠢的想法如同飄入腦海的細沙揮之不去。他與鶴丸之間確實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,使人平靜也使人急躁,從前身旁的朋友總說他們好過了頭,像是能輕易解讀對方的想法似的,但一期對這個說法不以為意,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鶴丸最好的朋友或者知己,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他想了整整十年也沒得出結果。

是因為想不出答案因此耍起性子了嗎?不對、也不是這樣。

「好了,快起來吧,小懶蟲。」

「?!──誰是、哇啊!」一期掀開棉被正要反駁,卻突然連著薄毯被完全抱住。

他又是驚呼又是掙扎,不敢相信身為成年男性居然還可以這麼輕易就被騰空抱起來,而這份訝異很快就被滿腦的困惑取代,不對、不應該是困惑,一期混亂的腦袋開始拋棄不合時宜的理智,畢竟是他自己放了餌、鶴丸不過是應他的期待上鉤罷了。

「醒了?」鶴丸在一期還做不出任何反應時,率先將自己的額頭靠過去與之輕碰,他耐心地等一期睜開雙眼,然後才彎著唇角退開。

「醒了。」一期喃喃細語地回答。

鶴丸將他放回到柔軟的單人床上,白皙的手撫平一期亂翹的髮絲。

「和以前相比,你重了不少啊……」鶴丸故作感嘆地說。

「是你缺乏鍛鍊。」一期以氣音哼了一聲。

他們趕在中午之前準時退房,一期知道他只要稍微推敲、或者乾脆問鶴丸,就能知道接下來會被帶往什麼地方,但一期選擇繼續當個無知的遊客,至少這麼做還能充當城市裡的旅行者,他不是想逃離現實逃離喧囂,只是跟鶴丸在一起的這段時光,他決定盡可能不去想未來的事。

那就像好不容易才知道手中的糖是甜是苦,但卻仍小心翼翼放進口袋,連糖果紙都捨不得拆開。

輕飄飄的感覺是拿在手上的飽滿氣球,一個孩子不小心鬆手時一期正巧握住深色棉線,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宣傳單,仔細折成一個能綁住氣球的小圈才交回孩子手裡。

衣角被輕輕扯了一下,他還以為轉頭會看見某個孩子,卻沒想到是鶴丸扯了他的衣角,正學著孩子露出討糖一般的笑容。

一期明白鶴丸想做什麼,這時候把手伸過去也是合情合理,指尖感受了一點涼與一點熱,他握住那些白皙指尖、順著欲望往上勾住全部,還差一點就能十指相扣。

『你跟鶴丸之間有著我們無法插足的關係,沒意識到嗎?』

鶯丸這句話猝不及防在一期腦中響起,那大概是高二的時候,他與鶯丸在學生會室裡忙著公務,說出這句話時鶯丸眼中含著狡黠的笑意,當時一期卻悟不出什麼,就連很久以後的現在他仍在探索這層迷霧,到底該怎麼形容他與鶴丸之間的關係?怕是想破了頭也說不上來。

他們沿著京葉線前進,這不算是大清早的時間,電車上出遊的乘客有家庭、朋友、也有情侶,但像鶴丸與一期這樣兩位男性站在門旁著實少數,尤其是當他們過了臨海公園、抵達舞濱時,放眼望去幾乎都是家庭或女孩子三人五人聚在一起,男性遊客也不少,但大多數都是五人以上的朋友聚集。

他們並肩而行、慢悠悠的步伐與身旁的人形成強烈對比,鶴丸甚至還被一名高中女生撞了一下,鶴丸拾起車票時她羞紅著臉不停道謝。還有個三歲的小男孩伸手在空中亂抓,抓到鶴丸的手以為就是自己的爸爸,抬頭發現不認識他扁了嘴就要哭。

「看來是個健康的孩子,哭聲真是響亮。」鶴丸笑嘻嘻地對朝他們道歉的父母說。

乘上主題樂園的電車,一期透過造型特殊的車窗往外看,接近正午的陽光將海面照耀得金光閃閃,一小群海鳥翱翔在遠方船隻上頭,這裡與昨天的海岸景色完全不同。

他理所當然知道目的地是什麼地方,一直處在悸動情感中的心又一次多跳了幾下,宛如學生時代那樣年輕氣盛似的,說來也真是難以相信,他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。

「你跟弟弟們一起來過嗎?」正巧鶴丸這麼問。

「沒有。」一期誠實回答。

「跟朋友?」鶴丸又問。

「沒有。」一期接著回答。雙頰燥熱,奇怪了,電車裡明明很涼空氣也不至於太差。

「自己一個人來?」鶴丸眨眨眼,彷彿想聽見什麼明確的答案。

而一期也明白,他決定圓了鶴丸的期待。

「我看起來像是會獨自來主題樂園的人嗎?」一期側眼望著鶴丸,沒一會兒視線又回到窗外。

『原來你也沒去過啊,那找天我們一起去吧!』

那時候的鶴丸確實這樣說過。這算不上非得遵守的約定不可,就像童言童語一樣,說出口的盡是天真理想玩樂和遙不可及的夢,一個樂園倒不至於太過遙遠,只是誰也沒有想到,那算不上約定的約定居然到畢業都沒有實現,晃眼過了好幾年直到今天。

鶴丸沒有繼續提問,只是手指悄悄勾過一期的指尖捏了捏。

類似在界線上遊走的舉動讓一期也勾起唇角,怎麼說也是社會人士,早已脫離學生稚氣不成熟的他其實懂了許多,但有時候、有許多他們必須多方顧慮的時候,更多的社會認知和龐大資訊敲壓在肩頭上,這讓一期明白那些純粹很可能就只是漂泊在天上的雲,看似跟風跟月跟太陽都很親近,實際上飄泊消散才叫做現實。

恐怕摸透了認清了反而誰也沒有好處,就這麼站在界線中央手牽手走著繩索也沒什麼不好。

一期想起鶴丸以前老愛頭頂足球沿草皮外圍走,雙手打開左右搖晃的模樣看起來特別像求偶的鶴,在夕陽餘暉下那道影子拉得很長,一期好幾次都想踩住鶴丸的影子,一種說不上來的心動油然而生。

「我們穿這樣來遊樂園還挺合適的。」在一間附有陽台的雙人房裡,鶴丸拉著T恤下擺抖了抖。

他們來不及曬乾的衣服塞在昨天臨時買來的旅行袋,一期很想問到底這件貓頭鷹T恤看起來跟樂園有什麼關係?

「不過果然還是換個衣服吧。」鶴丸哼著歌從提袋裡拿出剛才買的東西,「吶、你瞧!在樓下紀念品店買的!怎麼樣?」

一期愣愣地望著鶴丸手上的衣服,上頭有著清楚的樂園吉祥物代表圖像,鶴丸選擇換上一件黑底的衣服、他將白底那件遞給一期,同時還有印花短褲與乾淨的平底鞋。

「快換上吧!」鶴丸雀躍地說。

「你到底什麼時候買的啊?」一期無奈地笑著問。

「就在剛才啊,等登記入住的時候。」鶴丸咧嘴笑著回答。

就像待在驚喜包裡,一期一直覺得跟鶴丸相處有這樣的感覺,他背對著鶴丸脫下衣服,穿上那件嶄新的白色衣物,新衣服的氣味有些刺鼻,但與之相比、實際扎在後頸下方的刺痛更為難受。

「──唔!」

聽見一期發出的驚呼,鶴丸繞過床走過來查看。

「怎麼了?」鶴丸直覺地伸手翻開衣服領口,果不其然。

「我忘記剪掉標籤。」一期說,忍不住將手伸進後領輕輕抓著。

「不要抓,讓我看看。」鶴丸右手撥開蓋在後頸上的湖藍色髮尾,左手捉住一期的手腕帶開,「破皮了。」

略為曬傷的後頸透著淺紅色澤,在偏下方的位置,有一道細細的白色傷痕,此時正冒出一點點紅色血珠。

「我應該替你將標籤剪下來。」鶴丸懊惱地說。

「沒什麼,我、」

「噓……」鶴丸悄聲說。

他制止一期胡亂掙扎的動作,抽起面紙的同時在那片後頸輕輕吹氣,這讓一期縮起肩膀震了一下,低垂的頭僵硬地不敢抬起。

一期感受到涼涼的氣息搔過傷處,伴隨著極致溫柔的按壓舉動,好幾次一期就要脫口而出、說這點傷口放著也沒有關係,但吸了氣卻一次次沒能說出來,就像那個時候一樣。

高二那年文化祭,一期身為學生會長有很多事情必須完成,身旁的人說他喜歡親力親為,但只有一期自己知道,那完全是因為他對人力分配經驗不足的緣故。他在協助布置場地時被落下的帆布劃傷脖子,傷口很淺,可是從側面一直延伸到後頸將近十五公分的長度看來著時嚇人,一期自己也是心有餘悸,但害怕的感受卻維持不了多久,立刻就被羞愧與慌張給取代。

當時鶴丸不曉得從哪冒出來,以濕手帕一面擦拭一面吹氣,甚至最後還莫名其妙地把嘴唇湊上來在傷處碰了一口。

學生嘛、調皮嘛,總是愛開玩笑也不懂拿捏分寸,一期經歷過處罰遊戲,嚴格說來他也以類似的手段捉弄過鶴丸,到底什麼事情必須在意什麼事情不重要,一期平庸的腦袋從來都沒想懂過。

「行了,血止住了。」鶴丸說。

一期還不敢輕舉妄動,尤其他才回憶起過往,類似期待又憂慮的感受在心中編織成一張複雜的網。但鶴丸沒有更近一步的舉動。

那張傷人的標籤被扔進垃圾桶,不出多久的時間,這件事就被拋到雲霄之外,至少一期是真的這麼覺得。

他們在樂園裡乘了飛艇與飛船,雖然排隊花掉大部分的時間,但整體說來並不算太糟,這可是首屈一指的主題樂園,就算不去攻略遊樂設施,也仍然有很多事情可以做。

鶴丸堅持買了象徵樂園主題角色的耳朵髮圈戴在一期頭上,自己戴的這一副多了粉紅色蝴蝶結,一期掩著嘴輕笑,突然也不覺得戴這種東西有多丟臉,同是來樂園狂歡的遊客,徹底放開才能玩得盡興。

他們接著觀賞小劇場,還去搭了火車與船,一期逐漸習慣鶴丸一手拿地圖、一手拉著他跑,也習慣鶴丸忽然湊過來要他一起看看彩色的圖面,這裡大到他們即使亂走也繞不回原路,四處都有布偶人盡責地與遊客拍照,在那兩隻花栗鼠靠過來的時候,鶴丸動作迅速地拿出手機按下一張自拍,接著才把手機交給工作人員請他們幫忙合影。

一期望著前方瞇眼露出微笑,他聽見拍照準備的聲音,忽然臉上傳來輕巧的一啄,這讓一期不及防備地睜大雙眼,很顯然負責拍照的人與旁邊兩隻花栗鼠也是一樣,只有鶴丸哼著樂園主題曲小跑過去取回手機,一期還摀著側臉不發一語。

如果說今天早上起床的感覺像顆飄飄然的氣球,那現在就是有狂風載著氣球在空中暴衝亂撞了。

「要不要去吃點東西?」鶴丸沒事一樣地問,「現在吃完正好能趕上遊行。」

一期露出瞪視一般的神情,他就在想自己到底該做什麼反應,鶴丸總是這樣,從以前就是這樣。只是以前畢竟與現在不同,他們成年了,成年很久了,從前的青澀與胡鬧都可以歸咎於衝動與不成熟,現在又該怎麼說呢?

矛盾的認知拉扯一期遲鈍的想法,他自覺對人際關係沒有像鶴丸那麼敏感,最奇妙的是,這份不敏感遇到鶴丸之後彷彿變本加厲、幾乎到了完全失效的程度。

他到底在期望什麼等待什麼?期盼什麼冀望什麼?

說破了有什麼好處?想開了會是什麼結果?一期發現他是個膽小鬼,沒有勇氣與足夠的智慧去思考這些問題,他仍像十年前那個孩子一樣,被鶴丸的一舉一動撩撥神經,為鶴丸的所有行為和言語惹得不像自己。

「你在猶豫什麼?」鶴丸握著他的手輕捏。

「我、我只是、」一期一時間居然無法回答。

「要是不餓,我們也能買些簡單的東西吃就好。」鶴丸柔聲說。

這讓腦袋混亂的一期頓時清醒許多,鶴丸的言語雖然時常令人手足無措,卻也能很快地化解困窘,樂園的音樂再度撫平他躁動的心情,為他們帶來合宜的快樂氣氛。

他們在一處充滿充滿粉紅氣息的洋房旁找到位置,連陽傘也是鮮豔明亮的桃紅與白色,一期坐在靠花圃的位置等鶴丸點餐,身旁一對看來二十歲左右的情侶氣氛甜蜜地拍了合照,看來體貼溫柔的男性才將糕點端回來而已,合照過後,那位興高采烈的女性喜孜孜地給所有餐點都拍了照。

一期以前就見過女孩子吃東西之前喜歡拍照的現象,到底這麼做是不是真的讓人覺得可愛則不得而知。很多人都有可愛的一面,像是他為數眾多的弟弟們,他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弟弟們真是可愛地令人發笑,但除此之外要表達、或形容其他人的可愛之處,一期發覺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
所以那個女孩……那個髮尾微捲的女孩,她的戀人覺得她很可愛嗎?一期不自覺地想。

長長的頭髮帶有一點棕紅色,看似鬆垮的蝴蝶結系在耳下的位置形成側邊馬尾,她的臉蛋小巧而甜美,精緻的眼妝勾勒眼角閃閃發亮,做了指甲彩繪的指尖握著湯匙,將一塊甜膩的裝飾巧克力餵給坐在小圓桌對面的戀人。她長得……很可愛嗎?一期又在心裡問了一次。

「人很多,等了比較久。」端著餐盤回來的鶴丸一坐下來就說,他嘆氣時掛起一抹很勉強的微笑,視線停在盤子裡四、五樣的甜點上。

「我應該跟你去,抱歉。」一期由衷地說。

「別傻了,你跟我去也不會比較快,」鶴丸說,似乎真的被人潮惹得有些不愉快,「況且位置也不多,你別在意。」

鶴丸臉上還是掛的笑容,但言語卻顯得不再那麼有耐性。一期接過鶴丸遞過來的湯匙,抬眼偷瞄那對淺黃色的眼眸子。

他知道鶴丸的情緒不好,雖然不清楚原因,但卻讓他有種終於窺見真實的雀躍感。

「你是不是盯著我就會飽?」鶴丸大概也是忍俊不住,焦躁的帶刺感瞬間軟了下來。他神色溫柔地望著一期,一手撐在臉頰旁邊。「快點吃吧,我們還趕著去看遊行。」

一期靜靜地點了頭,吃掉杯裝甜點的時候口袋裡發出聲響,他慢吞吞地點開手機螢幕,幾則被忽略的簡訊出現在中央,但一期沒有在意,他瞥了眼正慢條斯理吃著可愛麵包的五条鶴丸,加上小小的圓桌上堆著這些甜點,一期緊張的連手都悄悄顫抖,他鬼使神差似的點了拍照圖示,將專心吃東西的鶴丸與那些甜點全都偷進手機裡。

他大概理解女孩子喜歡在吃東西時拍照的原因了,雖然要解釋真的很難。

得手後一期心涼了一半,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和女孩子們拍照時大相逕庭,他想這一點也不可愛、甚至還很糟糕。

「有重要的事嗎?」鶴丸將嘴裡的食物吞進肚子裡,吸了口裝滿冰塊的氣泡飲料。

「沒有。」一期說。

手機塞回口袋,他連忙接著吃起下一份點心,漸層顏色凸顯一期不懂的少女心,他當然明白裝飾別緻的食物能勾起食慾,只是牽涉到女孩子的事情他就不是那麼理解,比方來說,有的食物很花俏但味道不怎麼樣,那也算是少女心的一部份嗎?

「你還真能吃。」鶴丸撐著下顎朝一期笑。

笑容裡帶著欽佩也有難以置信的成分,畢竟他對面這位外表斯文的成年男性,可是已經連吃了三樣杯裝甜品。

「一不注意就都被我吃了,怎麼辦?」一期困窘地說,「你要吃嗎?」

鶴丸盯著一期的手指、以及僅剩一半裝了絢麗色彩的杯子。

「不……好吧,一口就好。」鶴丸說。

一期也沒多想,他勺了一湯匙送往鶴丸嘴邊。

某個期末大掃除,一期在學生會儲藏室裡找到一個故障的音樂盒,那個音樂盒怎麼轉也不會響,即使如此一期還是將音樂盒帶回教室,又正好被鶴丸見到了。鶴丸修理撥弄著音樂盒,一期則吃著販賣部阿姨送給他的福利品,一小塊草莓生乳捲化在嘴裡,音樂盒響了起來、伴隨鶴丸得意洋洋的神情。

『還能動,這兩個跳舞的木頭人看起來挺滑稽的。』鶴丸說。

『你真厲害,我怎麼弄它就是不動。』一期說。

那個音樂盒的樂曲耳熟能詳,與表面上刻畫了禮服與婚紗的木頭人完全相符,它們在上頭跳著沒有舞步的華爾滋,教室裡因夕陽而明亮,鶴丸忽然對一期手上的食物提起興趣。

『那麼甜的東西好吃嗎?』鶴丸問。

『你嚐一口看看?』一期說。

音樂盒嘎然停止,跳舞的木頭人也完全不動。鶴丸含住一期遞過來的湯匙,他們之間不近也不遠,正巧就能看見對方眼裡自己的影子。

「還滿好吃的。」鶴丸說。

回到遊樂園裡、這座粉紅到極點的陽傘下,鶴丸往後靠著椅子確定時間,嘴裡還淺淺地嚼了幾下。

一期覺得握著湯匙的手指燃起一股熱度,彷彿他觸碰了那片薄唇似的。含住湯匙時試著嚐出不一樣的味道,但別說不一樣了,一期連原本的味覺都要喪失。

熱鬧的樂園裡因為遊行使得氣氛更為高漲,他們擠在人群裡跟著為華麗的花車歡呼,這裡就像個真正的夢之島,能使人幾乎忘記塵囂只管遊樂。

旋律簡單的樂曲讓孩子們大聲歌唱,很多成年人也跟著放聲高唱,甚至還有人忍不住與布偶人一起跳舞,快樂的鼓掌聲和歡笑渲染了整個夜空。

已經多久沒有感受這樣的氣氛?大學時期雖然也有團隊露營、舞會等活動,一期卻從來不覺得氣氛有如此使人動容,真要說起也只有高中的時候。

他們在文化祭晚上升起營火,圍成幾個大圈唱歌跳舞,類似迎新的活動不分年級,舞伴隨著一段時間就會交換。那時候一期隔著營火望見對面鶴丸跳舞的模樣,溫柔的雙手比女孩子更為白皙,淺淺笑著的時候還帶有一點淘氣。

咻──啪!的聲響。煙火在空中炸開,巨大的聲音使一期蓋住雙耳,但視線還是忍不住追逐炫麗的亮光,星花灰燼正緩緩落下,燃燒所有釋放在這個夜晚歡騰熱度。

這麼漂亮的煙火不知道得花多少錢?一期心想。

一束接著一束,不同金屬燃燒出不同色彩,一期還在想當年鶴丸牽著女孩子跳舞的模樣,那是高二的時候,高三時雖然有升營火,但鶴丸卻對跳舞不怎麼感興趣,只是坐在旁邊的木椅上與朋友聊天,一期本來也想加入他們,卻被一名學生會的後輩輕輕扯住衣角,那個女孩很開朗,一期順著她的意跳了一首曲,但團體舞要離開卻沒那麼容易。

他正悄悄嘆氣那時,鶴丸就來拍了下他的肩膀,起先一期還以為鶴丸又打算做出什麼超乎常理的事,但當時鶴丸只是來與他交換而已。

『你累了就去休息,正好我想動一動。』

那件事一期記得很清楚,因為他相當丟臉地舉起了手,以為鶴丸會牽住自己並開始下一支舞,但鶴丸沒有。

花火結束時人潮各往不同地方散去,雖然遊樂園裡放送著離別廣播,但遊客們都還不打算這麼早離開。

「要不再去看個夜景?」鶴丸問道。

白皙手心在不明亮的夜燈下透著一股灰白,與高中那時熊熊燃燒的營火旁完全不同,把手安放上去,他輕而緩地搓了鶴丸的指尖,低頭不發一語。

「離午夜還很遠呢,仙杜瑞拉。」鶴丸忽然這麼說。

回憶如同洪水,霎那間一期分不清先後順序,只剩眼下時光一點一滴流逝著。

「這回你期望的是神仙教母,還是對選妃不感興趣的王子殿下?」鶴丸悄聲問道。

一期的手還放在鶴丸的手心上,只是兩人都沒有握緊彼此。人潮不斷從他們身旁走過,彷彿只有這一點小空間的時間短暫停滯。

「二年級的時候,你沒有扮演白雪公主真是相當可惜。」一期喃喃地說。

「那一年你沒有演王子也令我惋惜。」鶴丸說,「況且白雪公主的臉頰紅潤,我演不來。」

「如果化妝拍照倒很適合你。」一期笑著說。

「意思是我只要說話就破功了,是嘛?」鶴丸也笑了起來。

「誰知道呢。」一期回答。

他一直望著他們輕碰在一起的手,這個動作就像邀舞一樣,一期輕輕握住,心想那些曾與鶴丸共舞的女孩是不是也會這樣做。他想起鶴丸對她們行禮的模樣,和女孩子的手相比,那雙白皙自然寬大許多,不僅寬大、而且指節分明。

女孩子小巧的手被鶴丸握住那畫面猶如一幅畫,畫在回憶也畫在腦海,與眼下他的手截然不同。一期本想著抽手,卻意外地因為抬眼望見鶴丸的神情而忘了要做什麼。

「外表滑稽的神仙教母、與胡亂竄改台詞的王子都很令人頭疼。」一期露出無奈的笑容。

「沒想到會被你嫌棄到這個地步。」鶴丸往前站一步。

身高相仿的兩人能輕易地接近彼此,眨眼間他們近的都能感受到對方氣息,一期也不曉得自己到底被什麼給沖昏了頭,他靠了過去、鼻尖廝磨,心臟鼓譟狂跳,發出堪比花火更大更響的噪音。

他已經捧住鶴丸的臉,背對著一盞燈使一期很難判斷對方心裡怎麼想。燈塔和城堡亮了起來,一期腦海中響起不存在的午夜鐘聲。

在界線被踩碎之前他們如夢初醒,睜開雙眼的同時,一期困窘地與鶴丸拉開距離。

「走吧,你說要去哪裡看夜景?」一期問。

 

(TBC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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