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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法師的奇蹟之侶-續/第三章‧魔法師的情感

最近在考慮...如果長篇大家閱讀起來比較累、容易疲乏

是不是以後這裡只放短篇就好呢?


第三章‧魔法師的情感

 

承載了他人的魔法質量,思念如同豐沛的雨水造訪大地,雨過天晴後是萌芽的生命軌跡。

熟悉的感覺像極了孩子藏在口袋的軟糖,糖紙發出細而響亮的歌聲,是那樣甜美、柔軟,誰也捨不得一口塞進嘴裡。

就在一期睜開雙眼之前,腦中有個畫面是他只穿了那件白色大衣、正待在那名白皙的魔法師懷裡。這種飄飄然的夢境似曾相識,魔法師大概笑著說了些什麼,可惜他聽不清楚。

「醒了?」

在雙眼看清畫面時,耳邊先聽見沉穩的嗓音。一期雖然意識有些混亂,但記憶卻相當清楚。

「一期,慢一點,」鶴丸扶穩掙扎著要從懷裡掙脫的一期,語氣有一定程度的低落,「我不會對你做什麼,至少現在不會,」

一期很清楚鶴丸指的是什麼,但他並不擔心那些。

就在鶴丸不著痕跡將雙手挪開的時候,一期終於看清楚眼前的畫面,魔法師恢復了以往白皙透徹的樣貌,正低垂著頭,看來相當自責苦惱。

「我很……我太勉強你了。」開口閉口,結果鶴丸只吐了這句話。

他們仍身處奇異的空間,鶴丸製造出來的屏障已經消失,僅剩下一圈白光畫了個直徑十公尺的大圓,少了那輪黑月,整個空間又回歸亡靈幽唱的黑暗。

一期望著自己印了枚牙印的手腕,舉起雙手時肩膀上的大衣向下滑。

「!」鶴丸驚訝地睜大眼,因為一期捧住他的臉頰。

「是有那麼一點。」一期捧著鶴丸的臉,語氣虛弱卻也堅定地說:「確實,是有那麼一點。」

原諒必定是犯錯才得奢求的結果,沒有犯錯就不需要乞求原諒。鶴丸懂得這套邏輯,只是他不怎麼信服。

犯錯與否的界線不甚明確,愧疚的言語應該在什麼時刻說出口?鶴丸只能望著一期的雙眼,以放棄固執的成見來建構新的道理,儘管他很可能不喜歡這個道理。

「走吧,我們還得去找孩子。」一期說。

爬起身時顯得搖搖晃晃,他倒是不介意讓鶴丸扶一把,依賴不是脆弱的表徵,擁有眾多家人的一期很清楚獨自承受是一種偏執的理念。

神明賦予萬物生命、也給了他們缺陷和弱點。

「抱著我。」鶴丸說。

動作溫柔緩慢地摟住一期的腰與臀部,直著抱起時順勢吻了有些蒼白的臉頰。

「我很快就能恢復。」一期肯定地說。

「那可真是讓人放心。」鶴丸微笑地回答。

他抱著一期向前走,黑色枯葉隨著他的腳步飄向永無止盡的彼端。

一種外表向上張揚的花朵規律地搖晃著,遠方看起來有條黑河,彼岸的影子他們不該窺探。

在黑色血液沸騰的時候,鶴丸的記憶總是因為亢奮的情緒而斷斷續續模糊不清,唯獨這一次,鶴丸心想,唯獨這一次他記得清清楚楚。

他記得咬了一期幾次、也記得肌膚彈嫩的觸感,更記得他攝取了多少甜美的血液。

是不是因為潛意識上認為自己不需要逃避的關係?一期接納了他,即使恐懼、哭泣,卻也還是接納了他。

這種感覺他從來不曾想像過,雀躍、狂喜、心花怒放,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,那是一種更為安逸的、使人滿足的、像是讀過一本又一本刁鑽古書所帶來的充實感。

抱著一期一振是充實的。

想到這裡,鶴丸忽然理解了什麼。

「一期,我想我迷路了。」鶴丸停下腳步,他誠實地說。

「迷路了?」一期問道。

鶴丸重重地嘆了口氣,他環顧四周,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。

「深淵是迷失亡靈與失落魔法師的聚集所,他們不走向彼岸、只在這裡徘徊,不斷重複生前的慾望與哀傷。」鶴丸說,「而我從踏入深淵那一刻,就已經陷入慾望的泥沼,逃避的同時又渴望能得到完整的你。」

「完整的我?」一期越聽越糊塗。他皺起眉頭,忍不住輕拍了下鶴丸的額頭,「但我就在這裡,不是嗎?」

「是啊,是我太心急了。」鶴丸無奈地笑著說。「我們都太心急了。」

逃避會迷路、猶豫也會迷路,當腦中開始重複相同的問題時、執著於期待大於目的時,魔法質量便不自覺與周遭的渾沌同步,那會使他們一同踏上死亡螺旋,永遠到不了未知的彼方。

「現在,我得使用你的魔法。」鶴丸說。「只有精靈的湖水能沖散迷失,讓我們看清正確的道路。」

他舉起魔法杖,白光泛起的同時黑色混沌如飢餓蝗蟲圍剿上來。但鶴丸不予理會,他只是吟唱了一段簡短的詩詞,一期發光的魚尾像極了黑湖中明亮的寶石,半透明的身軀浮在空中,水花掃過死亡許久的枯樹與蛛網,沖散了落葉和貪婪的蛇尾。

在空中飛翔的大量黑鳥化作一道彩虹,漆黑且無止盡的空間頓時轉為明亮,森林中常見的細碎光點變成一道道無法追逐的流星逆流上天。

彼岸消失了、黑林消失了、渾沌消失了、惡意也消失了。

陰霾天空佈滿棉花一般的雲層,它悶著遠方的雷光,清楚照亮滿地鮮紅色與純白色的絢麗花朵。

「曼珠沙華。」鶴丸說,「果然,我們差一點就要踏入天國。」

「天國?」

鶴丸接住落下的一期,不讓他碰觸任何一朵綻放的花。

「天國,一群自以為神明使者的狂徒居住地。」鶴丸輕蔑地說。

「會如此形容『天使』的魔法師,也就只有你了啊。」這陣聲音從天際傳來,落下幾片七彩般的鳥羽,一期抬起頭、比光線稍微亮一些的身影降落,他的語氣聽來相當不悅:「鶴丸国永,這裡不歡迎你。」

「相信我,若非逼不得已,我絕對不會踏入這座死氣沉沉的堡壘,」鶴丸佯裝愉快的語氣說,「巴形呀,你該不是還記恨著幾十年前的那件小事吧?」

巴形抬起頭,單面鏡片微微反光,他露出鄙夷的神色。

「你闖入天使寶庫,偷走珍貴的『金色羽毛』,」巴形推了有些下滑的鏡片,望著鶴丸的眼神相當銳利,「這足以讓你在天牢裡待上五十年。」

「都已經過了追訴期,不要這麼小心眼,金色羽毛不是還剩兩枚嗎?我又沒有全部拿走。」鶴丸絲毫不反省地說,「那些羽毛你們保存了半個世紀也不曾使用,我不過是賦予它實際的價值。」

「你把它吃了。」巴形說。

鶴丸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膀,他懷裡還抱著一期,而一期此刻的視線使他感到有些愧疚。

「對對,我是把它吃了,」鶴丸說,「那不過是一根羽毛,我只是想試試吃了是否真能潛入人魚的居所,」

「結果?」巴形滿不在乎地問。

「結果不怎麼樣,我一度懷疑那根本是你們從巨大金絲雀身上摘的尾羽。」鶴丸回答。

「金色羽毛只能驅散無形的黑暗,不能照亮深海的路途。」巴形說,「但即使如此,你還是闖入人魚的居所,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毅力。」

「那並不是一個很好的經驗,」鶴丸打了個寒顫。

「聽說人魚女皇相當中意你。」巴形接著又說。「她還為你造了個孩子。」

「不是我的孩子,」鶴丸頭疼地說,心虛的他自然無法避開一期困惑的目光,「我確實做了許多荒唐事,但人魚一生不會只有一個伴侶,他們能同時物色數名理想的對象,最後才決定要生下誰的孩子,因此她生下的根本不一定是我的孩子。」

「你說不一定。」巴形說。

「所以您才會對小一的存在抱持懷疑?」一期緩緩地問。

他睜大的雙眼看不出情緒,在旁觀察的巴形倒是安靜下來,鶴丸則帶著有些愕然的神情望著一期。

「最初時不認為小一是您的孩子,是因為您知道我、您熟知『人魚』物種習性的緣故。」一期很小聲地說,像在對自己敘述事實,「確實,我也曾說過……我對於繁衍生命的概念和『非得有伴侶』的觀念不同,對我們而言,造出的生命最為珍貴……所以……所以……」

「所以小一肯定是我的孩子。」鶴丸忽然地說,他抱緊因為驚訝而睜大雙眼的一期,語氣是那麼理所當然,「他這麼白、滿月又黑得可愛,怎麼可能是別人的孩子?」

「但是、但是,」

「每個族群對伴侶的解讀都不一樣,若是你擔心自己會輸給天性,企圖尋找比我更為理想的伴侶,」鶴丸笑著親吻一期的額頭說,「那我強大到讓你找不到更好的傢伙不就行了嗎。」

聽見這番話,一期顯得非常不知所措。

「您誤解了我的意思!我是怕您見異思遷!」他轉過頭、鼓著臉頰說。

「你會的詞句真是越來越豐富了呢!」鶴丸笑道。

在真正需要擔心的危機之下,這些不需要擔心的是事情成了一種奇妙的調味劑,為他們之間不時出現的矛盾和阻礙增添許多甜美的蜜糖,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磨合期吧!

「那邊那位看戲的天使大人,」鶴丸說道,「挑撥的手段沒有用,你還是放棄留下一期的念頭吧,他是我的人魚、我的伴侶、我兒子的親生父親,不能成為你們的『容器』。」

巴形凝望他們,好半晌才悄悄嘆了口氣。

「敗給你了,」他說,「我真是不懂,為什麼你總能得到比神明眷顧更美妙的『奇蹟』?」

「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奇蹟。」鶴丸大言不慚地說。

「真是個自傲的魔法師。」巴形不耐煩地說,他望著雲端、又看向搖曳的紅色與白色花朵,「那條小魚確實曾短暫地停留在此,」

聽見這句話,一期差點要從鶴丸身上跳下來,但鶴丸固執地抱緊了他。

「這裡還殘留著他存在過的氣息,」巴形伸出一根潔淨的手指,在空中比劃時顯現一支彩色羽毛,羽毛緩緩旋轉、化作小人魚的幻影,「某個生靈引領他落入冰封之地,因為這裡是深淵的入口,我觀測到冰封之地的魔法質量被凍結了,這應該是你傑作?為了限制未知事態的活動範圍?」

「確實是我做的。」鶴丸誠實地說,「但我沒想到孩子會從另一個地方被帶走,」

「他經過了庭院。」巴形乾脆說,像是料到鶴丸會有什麼反應,他接著又說,「我們沒有能力拒絕任何擁有深度魔法質量的物種穿越『天國的庭院』,更何況對方並沒有顯現身姿,只不過是創造了個缺口把孩子給運走而已。」

「但你們沒有拒絕。」鶴丸語氣嚴肅地說。「穿越天國的庭院必須提出『代價』,他們給了什麼代價?」

曼珠沙華隨著天國的微風輕而緩地搖曳著,細長的花瓣透出美麗的光澤,可惜不得欣賞。

「天籟。」巴形說。

僅只這麼一個詞,鶴丸就確信他接下來要面對什麼難纏的考驗。

「魔法師鶴丸国永得到『神明』的青睞,擁有由神明創造的『孩子』,」巴形以朗讀詩歌的口吻說,「得以記錄在史書上的『故事』,這是一個正在發生的『傳說』,狡詐的魔法師啊,留下你的『代價』,以獲得通行的『資格』。」

鶴丸望著巴形的雙眼,腦中閃過數十種可能離開的辦法。

他可以拒絕通過天國的庭院,回到冰封之地去建立新的路徑來尋找他的孩子,但失去孩子,每一分一秒都顯得緊迫不得輕易耗損。儘管小人魚帶著他的契約可以確保生命安全,但在無法約束的情況之下,孩子很可能被藏匿在不見天日的地點,而他們永遠也尋不著他。

「請問『天籟』指的是什麼?」一期小心翼翼地問。

「那是指、」

「你不需要知道。」鶴丸獨斷地說,他中斷巴形的話語,神情變得相當警戒,「由我來付出『代價』,」

「能讓盜取金色羽毛的魔法師這麼難堪,我實在難以掩飾心中的喜悅。」巴形微笑地說。

鶴丸回了一個冷漠的笑,他終於將一期放下來。

「鶴丸大人?」一期露出猶豫又擔心的神情。

「沒什麼需要擔心。」鶴丸說。

一期懷疑地望著鶴丸,但雙眼卻忽然被蓋住了,緊接著唇上迎來親吻,他一時竟忘了代價的事,鼻尖嗅到一股相當清淡的白檀味,就停在一個瞬間。

「天國確實收到你的代價了。」巴形說。

遮住一期雙眼的手掌移開,在他眼前,鶴丸的神情沒有任何改變,外貌也沒有任何改變。

巴形手上有個透明的小罐子,看起來像裝了隻奄奄一息的鳥兒。

「那是什麼?」一期好奇地問。

「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。」鶴丸說。他牽起一期的手,起步踏入白色的花海中。

一期從鶴丸的衣服上瞧見一根黑與白色的漸層羽毛,他側頭回望巴形所在的位置,但花海正在消失,天空的雲層也一點一點往下墜落。

「怎麼了?」鶴丸問道。因為一期的步伐遲疑了、猶豫了。

面對鶴丸這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,一期只是輕輕搖頭,他將那根偷偷拾起的羽毛塞進口袋裡,什麼也沒有回答。

 

*

 

新的路徑遠比他們所想像的更難前進,穿過漆黑寒冷的沙漠,鶴丸循著相當稀少的、幾乎無法察覺的魔法痕跡尋找線索,從沙漠邊境使用移動魔法來到流沙樹林。

這裡的樹木又高又大,交錯複雜的根莖深陷在流沙裡,生長方向奇形怪狀,時不時聽見細沙流動的聲音更顯得詭譎。

他們沿著樹根往前走,鶴丸踩在一節特別粗硬的根莖上,他蹲下來輕撫樹根,將質地特殊的透白細沙都撥開來。

「我沒來過這裡,」鶴丸望著明亮的樹林,正試著回想這可能會是什麼地方,「流沙森林的範圍在世界地圖上沒有這麼大,海洋離這裡還很遠,一定有什麼結界影響了路徑。」

在鶴丸忙著東摸西找、幾乎把身邊的樹根都拍的乾乾淨淨時,一期將手伸進口袋,輕輕撫摸羽毛的質感。

「鶴丸大人,」

「嗯?」

「您留了什麼代價給那位巴形大人?」一期問。

「沒什麼,對我而言不是太重要的東西。」鶴丸頭也不抬地回答。

「但不重要的東西,又怎麼可能成為通行的『代價』?」一期質疑地問。

聽見這個問題,鶴丸露出沒有辦法的笑容,他瞥了眼一期,那條人魚臉上的神情滿是挑戰。

「聽著,」於是他只得暫時停下手邊工作,因為他知道胡亂應答只會更糟。「某些東西、某些難能可貴的寶物,在別人看來很重要,可是我們自己卻不需要太在乎,你理解這種感覺嗎?」

「不需要在乎?」一期懷疑地說。

「是啊,像是嗯……像是我的血液,有些物種當它是長生不老的原料,又像是我的頭髮,聽說放進護身符裡能遇見奇蹟,雖然都是我的東西,但失去一點點其實沒有關係。」鶴丸相當溫柔地說,「我不會因為失去這些就受到傷害。」

一期望著鶴丸的神情,想從那雙過於淡泊的雙眼中尋找顫動的情緒,過了好一會兒,一期才終於稍微放下心中的疑慮,心想鶴丸或許沒有說謊,那真的只是一件失去一部份沒有關係的東西。

但若是如此,鶴丸為什麼不乾脆告訴他到底付出了什麼代價?

「看來我們還是得發動一些偵測魔法,」鶴丸忽然說。

他揮動魔法杖,白色光點颳起細沙,交錯複雜的樹枝緩緩蠕動起來,發出吱吱嘎嘎的嚇人聲響。

「在結界範圍內,哪怕是一丁點外來魔法都不被允許。」鶴丸說。空著那隻手撈過一期的肩膀,細沙揚起,排列成水花的模樣。

鶴丸帶著一期騰飛至樹梢上頭,那些沙子瞬間轉化為流水的型態,他們閃躲纏過來的樹枝,一面觀察流水的去處。

「深呼吸、閉緊雙眼。」鶴丸以下達指令般的口吻說。

一期連忙閉上眼,感覺到鶴丸拿著外套將他包起來,起先一期想出聲抗議,但他們已經開始墜落,看似水流的質地其實仍是細沙,溫熱而帶刺的觸感從布面外側拍打著皮膚,習慣湖水的一期縮了縮肩膀。

呼吸停滯,耳旁傳來沉水的悶聲,他們落入流沙下的水礦,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水質地包裹一期,他終於忍不住睜開眼。

水下世界一片寧靜,黑暗中帶有遠處折射而來的光芒,幽幽藍藍夾帶著金黃閃爍,一期發現自己的雙腿已在不知不覺間幻化成魚尾,淺淺的光澤照亮鶴丸白皙的臉蛋。

「吻我。」鶴丸說。

他的聲音在水裡聽來模糊不清,一期靠過去,如同在地面上鶴丸總會摟住他的腰,他雙手環住鶴丸的腰際,阻止這名蒼白的魔法師不斷下墜。

這個吻不帶情慾,一期微瞇著眼觀察鶴丸的神情,氧氣藉由淡淡的吻一點一點渡過去。

魔法師死白的臉終於恢復一點色澤,陶瓷般的乳白在水中更添了一絲奇幻光彩。

「感覺好多了?」一期問。

鶴丸微笑地點頭,伸出同樣瓷白的手指向深處。

一期理解地往前游動,當然不忘抓緊鶴丸的手、也記得拉穩那件仍披在身上的白色大衣,畢竟這可是他目前唯一的衣裳了。

隨著他們往深海前進,一期注意到鶴丸的魔法杖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,他不該為此擔心,畢竟魔法杖不會總是存在,他自己也有一支魔法杖,聽說就埋在湖的深處,魔杖這樣的器物本來就可以因召喚而顯現與消失。

一期知道他大概是多想了,因為不清楚鶴丸失去了什麼代價,心裡總有些疑慮以及不踏實。最令人擔憂的是,他懷疑鶴丸可能永遠也不會坦白關於代價的事。

懷著心事潛入越來越深的水底,在鶴丸的指路下游過涵洞,一期忽然停了下來,眼前滿是破碎的沉船殘骸,看來早該腐壞的旗幟留著看不清的紋路在水中蕩漾。

「別害怕。」鶴丸說。

克服恐懼從斷裂的木頭夾板中穿過,海藻透出慘綠色光澤,滑過一期泛著藍光的魚尾。帶有魔法質量的生物被吸引了,牠們悄悄靠近、時不時伸出觸角偷拍一期的尾巴。

一期有些不耐煩地拍動魚尾,甩掉咬在尾鰭上的水母。

「我們到了。」鶴丸說。

沿著沉船進入海底洞窟,他們接著游了一會兒終於浮出水面,一期不太明白他們處於何處,頭頂的岩石有著夜空一般的光澤。

鶴丸疲憊地坐在岸邊的岩石上,他召喚出一團藍色的火球試圖烤乾衣裳,也為逐漸失溫的身體帶來溫暖。

一期相當擔憂地圍著岩石游動,在他的印象中從沒見過鶴丸如此脆弱的模樣,是因為經過黑月的洗禮?還是游過深海的緣故?

「不用這麼擔心,」鶴丸失笑地望著他的人魚、他的伴侶,「我很快就能好起來。」

「真的?」

「真的。」鶴丸點頭地說,「已經離我們的孩子很近了,」

「您怎麼知道?」一期問。

「我的預感通常很準。」鶴丸咧嘴笑著說。

他起身抖了抖終於逐漸溫暖的身軀,仰頭將藍色火球一口吞進肚子裡。頓時間鶴丸的雙眼恢復神采、髮絲也不再灰濛塌散。

「你就在水裡游著吧,這裡的水深足夠,岩石路反而不好走。」鶴丸說。

沿著窄滑的岩壁前進,耳邊傳來一期游動的聲響,這樣清脆的水花聲讓鶴丸覺得可愛極了,因此即使身處於強大且不懷好意的魔法結界中,鶴丸還是相當愉快。

結界有多限制,深海的地理位置也給了很多限制,在不能破壞路徑的前提下,鶴丸的魔法顯得無用武之地,更別提他在不久前支付了代價。

欺瞞不是他本意,鶴丸心想,他也不認為對一期的那番說詞有欺瞞的意味。每個人對代價的看法不一定義不同,鶴丸只不過是做了選擇罷了,從眼下身邊所有的事物中挑選最不會造成傷害的『物品』來支付通行。

儘管失去這件物品確實對他造成了影響。

「水底有亮光。」一期說。「很強烈的光芒。」

「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了。」鶴丸跳進水裡。

他們一同下潛,游向明亮的光芒處,穿過光芒後往上浮起,水花在空中飄散,那是一處難以想像的世外桃源。

柳樹綠葉呈現美妙的粉紅色,天空看不見太陽,但雲層是特殊的金黃色,帶有夢幻紫藍光澤的蝴蝶翩翩飛舞,停在一期軟嫩的耳鰭上,偷偷親吻滑落的水痕。

「這是人魚的居所,應該不久就有人魚……啊、他們來了。」鶴丸說。

幾條人魚推著一艘小船朝他們游來,雄性的體態與粗礦的魚尾令一期相當驚奇。

「魔法師大人,請登上小船吧。」其中一條人魚說。

鶴丸依照要求爬上精美的木造船,他回頭去拉一期的手。

「尊貴的神明大人,何不與我們一同游在水中?這裡的水域潔淨而穩定,您在水中是絕對安全。」雄性人魚說。

一期望著他們的耳鰭、甚至大膽地繞過去瞧了瞧他們的背鰭,最後一期眨了眨眼游回小船旁,將手放在鶴丸手中。

「既然鶴丸大人在船上,我也必須上船才行。」一期理所當然地表示。

魔法師笑著將他人魚拉上船,欣喜的神情表露無遺。

「您的心情很好,是嘛?」一期問道。

「是啊,當然好了。」鶴丸開心地抱緊一期,濕漉漉的氣氛意外地相當溫馨。

水裡這些人魚看得有些不高興,但一期顯然沒有注意到。

小船在他們的推助下緩緩向前滑行,一期時不時偷瞄水中的人魚們,心裡有什麼被鼓舞了的感覺。

「這應該是你第一次見到人魚,我是說、除了自己之外。」鶴丸語氣溫柔地說。

「是啊、是的,」一期有點害羞地點頭,像是難掩雀躍心情的孩子一樣,他露出靦腆的神情,「我沒想到有這麼多人魚。」

「雖然都是人魚,但你們的本質不一樣。」鶴丸說。

「不一樣?」

「對,」鶴丸沉吟地說,「單看居住地就不一樣了,幾乎所有的人魚都是海洋的看守者,」

「我是精靈最終之地的看守者?」一期說。

「而且還是神明的一部份。」鶴丸輕輕順動一期的髮絲,「其實大部分的人魚都是雌性,雄性較少,至於像你這樣的……」

「很少見?」一期催促地問。

「何止是少見,」鶴丸吻著一期的手心說,「這世界上大概只有你一個。」

他說完這句話,右手將一期抱過來,此時小船正滑過一片粉色的柳枝葉幕下,騷動一期敏感的皮膚。

過了那片柳幕,一期驚訝地發現眼前有更多尾巴色澤不同的人魚,而且視線所及之處全部都是──

「雌魚,」鶴丸喃喃地說,「磨人的妖精。」

「「「魔法師大人!親愛的魔法師大人!」」」她們引吭高歌,美好的音調如同美麗的外表。

她們游了過來,在透澈的海水中,那些七彩般的魚尾是多麼絢麗動人。一期忍不住側頭去看,正好瞧見一名長髮的人魚朝他甜笑。

「「「神明大人,那是神明大人!」」」忽然,人魚們笑著游過船的另外一側。

一雙雙膚質粉透的手臂搭在船上,她們扯了扯一期身上的大衣,不斷發出使人無法分心的笑聲。

「「「神明大人,何不下來與我們一起玩呢?」」」

就在一期準備開口與她們說話時,鶴丸突然摀住他的雙唇並帶回身旁。

「鶴丸大人?」一期困惑地望著鶴丸的臉。

鶴丸沉默不語,他掛著與方才沒有不同的笑容。一期從那對金透的雙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,同時也捕捉到一些不明顯的顫動。

「請您放心,鶴丸大人,」一期學著鶴丸以往的動作,抬首在蒼白的額頭上輕輕一吻,「我絕對不會離開您。」

鶴丸感激地抱緊一期,於此同時,小船滑過爬滿白色貝殼的淺灘,雌性的人魚們開始化出雙腿,赤裸而豐滿的身姿確實讓一期瞠目結舌,畢竟他從來沒接觸過女性。

一期不太肯定接下來該怎麼做,船停了,這些長外表惹人憐愛的女孩兒一個個試圖牽著他們往前走。

鶴丸倒是沒有猶豫,他牽著一期的手踩上沙灘,頓時海潮退去,一期看見不遠處可愛的小身影正躺在一條晶透的粉色魚尾上,睡得又香又甜。

「小一!」

鶴丸連忙拉住一期的手腕不讓他向前跑,眼前那條粉色人魚他在熟悉不過,畢竟他們好歹相處過一段時間。

「我倒沒想過有有一天會親自造訪這美妙場所,」鶴丸帶著多餘的禮儀姿態說,「人魚的女皇大人。」

透著粉色光澤的人魚抬起美麗的頭顱,她不發一語望著鶴丸,沒一回兒又垂眼望著在尾巴上熟睡的孩子。

「女皇大人失去了她的『聲音』,」一名戴著眼鏡的男性從人魚後方的柳樹走出來。他的出現令鶴丸相當訝異。

「來派的魔法師……」鶴丸嚴肅地問,「這件事與你有關係?」

「嗯……是,大概……或許?」戴著眼鏡的魔法師懶散地搔著後腦說。「也不全都是我的主意。」

「請你解釋。」鶴丸冷冷地說。

「啊……真是麻煩,明知道我沒你這麼能說,」他又一次搔了後腦。視線從人魚女皇身上移到一期一振身上,他露出微笑,看起來友善許多。「造物神之子,珍貴的神明大人,在下明石國行,迷宮的魔法師。」

「就是你,將孩子從我身旁帶走?」一期的語氣平靜,但眼神滿是警戒。那雙蜜色虹膜透出雷一般的光芒,憤怒的情緒帶動那頭湖藍色髮絲,飄起時甚至浮出了明顯的水花。

「請容我解釋。」明石說。

一期不發一語,神情相當緊繃。

「這不會耽擱太久,」明石好聲好氣地說。

「我聽著。」一期說。

明石有些為難地瞥了鶴丸一眼,像是沒料到一期的性格不如外表溫和。但鶴丸只是回了一個幾乎沒有笑意的微笑,很顯然一期的性情連鶴丸也管不著。

「好好,我會一五一十交代清楚。」明石一改懶散的語氣說:「神明之子一期一振離開了精靈寶地,這件事在精靈的世界引起軒然大波,謠言眾說紛紜,木精族說他頭上開著花、火妖族說他能召喚火焰、天族說他有一對美麗的鳥羽,而人魚族……堅信他有一條熠熠發光的魚尾,最後,在小妖精們訊息傳遞網中証實,他有一條美得驚人的魚尾。黑海、藍海、白海,你能想到的各地人魚族長欣喜若狂,她們都想得到造物神的傑作,只有如此,她們才能產下足以統御各方魚群的繼承者,」

「我不明白。」一期安靜地說。

「你不明白什麼,親愛的?」明石親切地問。

「生下繼承者與我有什麼關係?」一期直白地問。

「喔,關於這一點,鶴丸應該很清楚?你沒有告訴他?」明石望著鶴丸說。

鶴丸以『別多嘴』的眼神回望他,但與此同時,一期卻投來『請務必交代清楚』的視線。明石在這樣雙重壓力的情境中總得擇一面對,考慮到現在的處境他選擇別招惹一期。

「我正在旅行,相信我,我只是想進到月之森林探勘那裡的迷宮路徑,但卻意外落海,遭逢人魚狩獵,」明石繞著圈子說,「人魚會狩獵人類、魔法師、或者其他雄性物種,她們偏愛雄性除了天生的性情之外,最大的因素是只有雄性能使她們孕育生命,你應該有注意到,人魚幾乎全是雌性,因為她們的魔法基因中缺乏造就雄性的能力,就算有雄性人魚的誕生也沒有用,他們的生命相當短暫,而且沒有創造生命的能力。所以人魚要孕育後代,就必須不停『狩獵』,『獵物』的愛情與迷戀能使她們獲得更多生命,她們口中優質的物種更能成為孕育後代的原料,這樣你懂了吧?人魚只能藉由『吞噬』其他生物的迷戀來維持生命,『吸收』外來的魔法質量來產下後代。而造物神之子很可能擁有無可限量的魔法質量,不僅無須畏懼吞噬,更能創造力量超群的生命,因此精靈族群們趨之若鶩,卻沒有想到這麼一塊寶落入奇蹟的魔法師手裡。」明石瞥了鶴丸一眼說,「我聽說你將他送回精靈的最終之地,那是正確的選擇。但你為什麼又將他帶了出來?」

「正確、或者不正確,」一期在鶴丸之前開口說,「我認為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盡的事。」

一期眼中充滿堅定與不容否定,看得明石啞口無言。

「好吧,看來我說了不中聽的話。」明石說。

「況且,」一期接著又說,「況且您的說詞與我所知道的迴然不同。」

「你是指什麼?抱歉,我也都是聽來的。」明石放低姿態問道。

「這是我第一次離開最終之地,鶴丸大人也從未將我送回去過。」一期說。

「嗯……你知道嗎?這些消息被傳得沒有一個版本完全正確,可能我聽來的時候就已經錯得離譜,」明石沉默了一會兒,他觀察鶴丸的神情才接著說下去,「精靈的最終之地並不是世俗族群能輕易闖入的地點,就在所有族類都一一放棄的同時,新的謠言出現了,一期一振又被帶出最終之地,這次還帶了個孩子。人魚首領紛紛重燃戰火,狩獵行動比以往更劇烈、範圍更廣,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帶到這裡,但幸運的是,我來到這裡的同時,人魚首領遺失了她年幼的孩子。

據說是忙於狩獵時走丟了,人魚的魔法質量與大部分的精靈相同,平均值不到中階魔法師的一半,她們只有聚在一起時能發揮超群的力量,隻身一人的人魚相當薄弱,更別提踏上陸地。她們沒人能尋得著孩子,是生是死、存在或者消逝都無法感知。她傷心欲絕,而我為了不成為她們孕育生命的材料便提議:『由我來製造一個迷宮吧。』

只要製造一些捕捉年幼人魚的迴路,就有可能找到她的孩子。

這個迴路很小,雖然涉及的範圍很大,但只容許運送很小的魔法生命,為了不讓迴路被高階魔法師察覺,因為我不排除小人魚被高階魔法師撿走,所有的迴路錯綜複雜,有些經過渾沌之地、有些經過死海深淵,但天堂的庭院是個意外,我沒有想到路徑會偏移,首領以天籟為代價,得到了她的意外之禮。」

「那不是妳的孩子。」聽完明石的說詞,一期一振語氣平靜地對著那條人魚說。

她撫摸小一的白色魚尾,抬首望向一期,露出相當溫柔的微笑。

「我想你只專注於結論,沒有把前面的目的給聽進去。」明石說。「她意外得到的禮物不是那條小白魚,而是你。對她而言,失去孩子能換得你的造訪是此生的幸運。」

聞言,一期嚴肅的神情增添了明顯的錯愕,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她、望著那名溫柔撫摸小一的人魚。

「我不會留在這裡。」一期堅定地說,「請將孩子還給我們。」

聽見一期的宣告,人魚女皇仍甜美而幸福地笑著。彷彿對她而言,一期的言語完全不構成威脅。

「據我所知,沒有人能從人魚的居所離開,她們的圍網結界比任何一個物種都要強大,就連圍捕技術也無人能及,至今為止,我聽說從狩獵中逃脫的人就只有奇蹟的魔法師。」明石說,他望著鶴丸。「不僅逃脫,甚至還憑召喚術以外的技巧捉住人魚女皇,你是怎麼做到的?」

鶴丸国永的視線停留在人魚女皇身上,他冷淡地凝望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轉向明石。

「我也不知道。」鶴丸淺淺一笑,「在女皇大人面前討論怎麼逃脫?感覺上你的計劃不太可靠。」

「百密總有一疏……」明石以評估似的眼神檢視鶴丸,「除了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,我確實沒料到你會付出那樣的代價。」

「你料想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。」鶴丸說。

他緩緩向前走,耳旁能聽見一期急忙跟來的腳步聲,隨著他們靠近,海潮的水浪也一點一點漫過金黃沙灘。但鶴丸不以為意,直到他們近得能看見小一乳白魚尾上沾了粉色的鱗片,人魚首領那雙水靈大眼倒映出他們的身影。

「我們像是瞭解彼此但卻不然,要將妳們弄上岸不容易,而曾經從妳們狩獵中逃脫的我卻在這裡,」鶴丸語氣溫和而緩慢地說,此時海水已經漫過他們膝蓋,人魚首領的粉色魚尾在水中晃動。鶴丸垂眼望著孩子,「妳聲稱擁有我魔力的孩子其實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,至於妳腿上這個孩子,他確實擁有無可限量的氣度,但他與妳毫無關聯,不可能成為這個族群的繼承者,妳需要自己的孩子,那麼他就只個贏得一期的籌碼,」

海水漫過他們的大腿,四周景致不再平靜優美,海水從遠方形成不可思議的滔天巨浪,人魚們正欣快地唱著歌,為她們即將得到的收穫高聲慶祝,美麗的嗓音令人產生巨浪是多麼壯麗卻無害的錯覺,明石猶豫地握緊魔法杖,鶴丸則望著已經露出獠牙的女皇。

「失去天賴等同於失去威信。」他悄聲說。

鶴丸搓了搓掌心,全然不理會越來越靠近的海浪,他在手心吹了口氣,鬆開拳頭時一抹透著水光的小圓球浮在上頭。

「看妳驚訝的神情,很顯然不夠瞭解我。」鶴丸帶著自信的語氣說,「這是妳的天籟,妳拿它做為代價得到了『籌碼』,現在我要以它換走妳的(我的)籌碼(孩子)。」

在人魚們越發響亮的歌聲中,鶴丸不為所動。與人魚首領顫動的目光相比,鶴丸的堅定彷彿刺傷她的利刃。

「妳沒有選擇,」鶴丸冷冷地說,「我和那些喜愛收藏寶物的神明使者不同,摧毀天籟也不過眨眼的時間,提出交易是我的底線。或者妳試著殺死他、將我們困在這裡,但在此之前妳得承受靈魂被我摧毀的風險。現在,鬆開我兒子,他不能有毫髮之傷。」

人魚女皇帶著極為複雜的神色望著鶴丸,已經沒有任何餘力分神去瞧一期的臉。

一期從那雙美得驚人的眼中看見悔恨,但這當中又夾帶了一絲意外的感激,掌管狂愛與憎恨的神明或許沒有不同,而一期看不出那些愛與恨的矛頭究竟指向何處。

她終於鬆開放在小人魚身上的手,粉色鱗片從白嫩的魚尾上消失,她的身影也逐漸透明,一期的雙手連忙伸出去將泡進水裡的孩子捧起,那圈天籟回到女皇細緻透徹的喉間,發出奪目的光芒。

「真想不到,一個孩子竟值得你如此犧牲。」人魚女皇幽美的聲音如同從水中傳來。

在光芒過後她消失了,眨眼間巨浪與露出利刃的人魚們撲圍上來,鶴丸以魔杖劃出一個空心的屏障,一期能感覺出這些屏障變得不如他所熟悉的堅強,證據是他看得見外頭的攻擊。

「下一步?」在他們身旁的明石問道。

「你別一副我們同夥的模樣。」鶴丸嘖聲說。

在一期眼裡,鶴丸的身影像是壟罩在一股黑霧之中,他們的屏障看來就快阻擋不了人魚的海浪。

「你能創造多大的迷宮?」鶴丸問。

「如果沒有人魚結界的限制,幾公里應該沒有問題。」明石說。「但躲在迷宮裡沒有用,她們遲早還是會找到我們。」

「誰說我們要躲在迷宮裡。」鶴丸勾起一抹狂妄的笑容,他最後一次看向在屏障外的人魚們。

「從這個角度來看,我們真像被關在魚缸裡的寵物。」明石說。

「人生總得有些意外的體驗。」鶴丸說道。他圈住一期的臂膀、另一手適時蓋住那張正準備提出問題的嘴,「孩子抱緊了?」

一期慎重地點頭,他看見鶴丸瞇起眼微笑,從蒼白的睫毛細縫中,燦爛的金色傾洩而出。

鶴丸吟唱咒語,一期感覺心臟發熱,雙腿再次為了魔法師的契約化作魚尾,他細小的水花透出與海水完全不同的光澤,一點一點漫過他們的小腿。

「在我送出奇蹟時,請你發動迷宮魔法。」鶴丸壓低聲音對明石說。

「行,但我不肯定能有多大的成效。」明石猶豫地說,「我聽說奇蹟魔法傑出非凡,但做為輔佐能達到什麼程度……你有把握嗎?」

「做就對了。」鶴丸說。

在明石甩動魔杖的同時,鶴丸舉起魔杖在空中畫了個大圓,金色外圈迅速縮小,小到變成了一枚金色圓珠,他與明石對看一眼,忽然將珠子拋射出去──

「哎喂!你把『奇蹟』扔那麼遠是要做什──」

屏障被射穿而產生了破損,海水開始大量灌入。

一期的湖水正在與海洋抗衡,清涼的淺草氣味逐漸轉化了海洋的鹹氣,人魚族群的結界限制被扭轉了,肉眼可見深藍海水有一部份變化成湖水藍色。魔法師的能力不再受人魚結界魔法的壓制,但湖水仍然是水,已經漫過他們腰身就快要滅頂。只剩一期能自在地活動。

「快發動迷宮魔法!」鶴丸大聲對明石喝道。

明石一點也不懂奇蹟的魔法師到底想做什麼,他慌張地抬起頭,發動魔法時看見那些人魚正瘋狂地往『奇蹟』游去。

迷宮魔法拋出時是一顆黑球,張開則像極了一張大網,大網在水中擴散形成一條條粗亂的草繩,眼看就要追逐不上那枚『奇蹟』。

「你把奇蹟施放的那麼遠完全起不了輔佐作用!我們這是在浪費時間!」明石氣急敗壞地說。

「我有說要輔佐迷宮魔法嗎?」鶴丸反問。

在迷宮自我成長時,鶴丸專注吟唱一段溫柔的咒語,他破損的屏障泛出淺淺的光澤,迷宮觸角繞過他們的位置。金色鶴紋從中心擴散,屏障如同糖晶應聲破裂,在海浪無情捲起他們毫無防備的身軀時,一期下意識就抱住鶴丸的手腕,湖水勾起圓形的水流將他們包裹起來。

但這麼做充其量只是避免失散,根本無法杜絕水源,他們被包在湖水當中,一期急忙親吻鶴丸,他看不見任何一條人魚,眼前只剩下迷宮持續成長,原來鶴丸只是拿奇蹟做為誘餌並將人魚們困在迷宮裡而已。

就在一期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做時,鶴丸伸手點向一期的額頭,頓時鶴紋被散發藍色光澤的紋徽取代,一期訝異地回望鶴丸。

『契約的逆向魔法已經啟動,我將做為你的燃料,一期一振。回想我的聲音,試著進行移動魔法。』

這段宣告短暫地在一期腦中響起,而一期不安地發現,鶴丸並沒有睜開雙眼。

在光芒逐漸消失的深海中,即使沒有人魚的追捕、即使一期的湖水已經扭轉情勢,但事實上他們仍然困在深不可測的結界裡頭,明石和鶴丸都沒有反應,孩子則靜靜地睡在他白色大衣的內袋裡。

一期冷靜卻壓不下驚慌失措的情緒,他不瞭解魔法師、也不懂那些特殊魔法的運作原理。

半吊子的模仿只是靈光一閃,他鬆開手,學著鶴丸的動作搓了搓雙手,當然沒有任何咒語和想法。

只是一下子、只有那麼一下子,腦海中隱約響起鶴丸朗誦咒語的歌聲,搓動的手心冒出微小泡沫,一期知道這是魔法起作用的信號,雖然他根本不知道發動了什麼魔法。

湖色的光芒越是耀眼、鶴丸那身淨白色澤就越顯得黯淡,一期朝手心吹口氣,吹散的氣泡化做雲朵趕跑深藍色的水團,在突如其來的風壓之下,四周的景緻正亂無章法地高速轉換著。

在水球中一期將鶴丸抱緊在懷裡,他很肯定鶴丸的移動魔法不會這麼糟亂,這顯然是個不完全的魔法公式、是由他這個沒有經過學習的精靈所施展的移動魔法。

天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?

他們會經過哪裡?跨過哪些區域?影響到什麼人?甚至連著落點一期都沒有仔細想過。

一期已經太習慣鶴丸的萬無一失,好似跟著鶴丸就永遠都不會陷入困境。

而就在一期對於這種無窮盡依賴的心態感到自責時,他們迎來了強烈的撞擊,水球炸裂,他們與水花一同摔落在木紋地板上。

熟悉的驚呼同雜亂的腳步聲聚集過來,一期甩了甩頭讓自己保持清醒,他落入使人安心的懷抱。

「行了,一期。你們已經回來了,剩下的交給我們吧。」


(TBC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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